《百合花》片段 我们走进老乡的院子里,只见堂屋里静静的,里面一间房门上,垂着一块蓝布红额的门帘,门框两边还贴着鲜红的对联。我们只得站在外面向里“大姐”“大嫂”地喊。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但响动是有了。一会儿,门帘一挑,露出一个年轻媳妇来。这媳妇长得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刘海。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我看她头上已硬翘翘地挽了髻,便大嫂长大嫂短地向她道歉,说刚才这个同志来,说话不好别见怪,等等。她听着,脸扭向里面,尽咬着嘴唇笑。我说完了,她也不作声,还是低头咬着嘴唇,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这一来,我倒有些尴尬了,下面的话怎么说呢!我看通讯员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像在看连长做示范动作似的。我只好硬了头皮,讪讪地向她开口借被子了,接着还对她说了一遍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的道理。这一次,她不笑了,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向房里瞅着。我说了,她看看我,看看通讯员,好像在掂量我刚才那些话的斤两。半晌,她转身进去抱被子了。 通讯员乘这机会,颇不服气地对我说道: “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她就是不借,你看怪吧!……” 我赶忙白了他一眼,不叫他再说。可是来不及了,那个媳妇抱了被子,已经站在房门口了。被子一拿出来,我方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不肯借的道理了。这原来是一条里外全新的花被子,被面是假洋缎的,枣红底,上面撒满百合花。她好像是在故意气通讯员,把被子朝面前一送,说:“抱去吧。” …… 我手里已捧满了被子,就一努嘴,叫通讯员来拿。没想到他竟扬起脸装作没看见。我只好开口叫他,他这才绷了脸、垂着眼皮,上去接过被子,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不想他一步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嘶”的一声衣服挂住了门钩,在肩膀处,挂下一片布来,口子撕得不小。那媳妇一面笑着一面赶紧找针拿线,要给他缝上。通讯员却高低不肯,挟了被子就走。刚走出门不远,就有人告诉我们,刚才那位年轻媳妇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娘子,这条被子就是她惟一的嫁妆。我听了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通讯员也皱起了眉,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被子。我想他听了这样的话一定会有同感吧!果然,他一边走一边跟我嘟哝起来了。 “我们不了解情况,把人家结婚被子也借来了,多不合适呀!……”我忍不住想给他开个玩笑,便故作严肃地说: “是呀!也许她在做姑娘时,起早熬夜,不知多干了多少零活,才积起了做被子的钱,或许她还为了这条花被睡不着呢。可是还有人骂她死封建。……” 他听到这里,突然站住脚,呆了一会儿,说: “那……那我们送回去吧!” “已经借来了,再送回去,倒叫她多心。”我看他那副认真为难的样子,觉得又好笑,又可爱。不知怎么的,我已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傻乎乎的小同乡。他听我这么说,也似乎有理,考虑了一下,便下了决心似的说: “好,算了。用了给她好好洗洗。”他决定后就把我抱着的被子,通通抓过去,左一条右一条地披挂在自己肩上,大踏步地走了。 …… 一会儿,我们的炮响了,天空划过几颗红色的信号弹,攻击开始了。不久,断断续续地有几个伤员下来,包扎所的空气立即紧张起来。 …… 包扎所的担架不够了,好几个重彩号不能及时送后方医院,耽搁下来。我不能解除他们任何痛苦,只得带着那些妇女,给他们拭脸洗手。能吃得的,喂他们吃一点;带着背包的,就给他们换一件干净衣裳;有些还得解开他们的衣服,给他们拭洗身上的污泥血迹。做这种工作,我当然没什么,可那些妇女又羞又怕,就是放不开手来,大家都要抢着去烧锅,特别是那新媳妇。我跟她说了半天,她才红了脸,同意了。不过只答应做我的下手。 ……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给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我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这位高大而又年轻的小通讯员无声地躺在那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磕绊绊地跑去找医生,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