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楔形文字 ──巴比伦的神奇密码 北京大学东语系副教授 李政 使劲揉搓好一块大小适宜的粘土泥板,并把棱角磨圆,然后再来削几支芦苇杆──4000多年前,一个苏美尔书吏的一天通常是这样开始的。拿起一支芦苇杆,他开始了工作:在湿润的泥板上用力画下一些奇怪的小图案。
削尖的芦苇杆留下一道道头粗尾细的笔划,形如一个个小木楔。很快,泥板上就爬满了由“小楔子”拼成的神秘符号。随后,泥板被拿到炉灶边,小心翼翼地烤干成砖块,而这些符号则被永恒地雕刻在了方砖上…… 现在,你可以从世界历史课本上重新看到这些很“酷”的小符号,并且学到它们叫做“楔形文字”,同我们中国的甲骨文和古埃及文字一起。并称人类最早的3种古文字。不过在被破译出来之前,它曾经把无数的考古学家和古文字学家搞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长得”既像图画又像符号的小东西到底是不是文字?它应该从哪个方向读起?是拼音还是……?它的创造者又是什么人?可以想象,最先发现这些砖块的学者们曾经把砖块拿在手中颠来倒去,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当时,他们已隐隐意识到,在这块遥远的两河流域土地上,足以倾倒欧洲、震惊全人类的考古大发现,将会循着这些破旧不堪的砖块而源源不断地展开! 消失了2000年的文字 夕阳的余晖穿过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经的平原,遍布河岸的芦苇在狂风的劲吹下摇曳着它们长长的影子。千百年来,这块肃穆荒凉的两河之间的土地被古希腊人命名为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两河之间的上地”的音译),它是现在伊拉克的所在地。
古代两河流域亚述帝国的书吏在泥板上记录他们的战利品 荒凉和战火,用来形容美索不达米亚真是再准确不过了──在这片大荒原上,白天酷热得像是熔炉、夜晚寒冷得如同冰窖,而且,它似乎总是处于战火的厄运笼罩下:从古到今,战争之神频频光顾此地,直到不久之前的伊拉克与美国之战。然而。来自远古的美丽传说也一直给它笼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迷雾:来自民间的零碎传说流传,《圣经》当中所记载的天堂的所在之处──伊甸园就位于美索不达米亚。而被称为“历史之父”的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早在公元前5世纪就曾经在史诗中提到过人类古代文明辉煌得如同神话的神秘宫殿──巴比伦空中花园,也正是在这片土地上!
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还是上古时期永远的疑案? 1625年,一个名叫彼德罗的意大利探险家来到两河流域,开始了一次艰苦的旅程。他最早注意到在莽莽荒漠中,伫立着许多孤零零的凸起土丘,看上去显得神秘莫测。不久,他在当地的土丘废墟中得到了一些残破的砖块与石片,用力擦去砖上的泥土,他惊讶地发现,砖块上赫然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怪异图案…… 彼德罗怀着兴奋的心惰,把刻有铭文的砖块带回了欧洲,经过初步的研究,人们确定它并非装饰品,确实是一种古代的文字,当然,世上根本无人能识。尽管彼德罗在两河流域的探险游记畅销一时,但他终其一生也没能读出一个楔形符号,美索不达米亚则注定还要沉寂200余年,静候人类考古大发现时期的到来。 “凝视着那心爱古墓的目光,仿佛穿透地层直射中心; 然后,如同大梦方醒,我的古墓发掘人啊, 我们开挖的日子到啦!” ──有谁会把阴森森的古墓形容成“心爱的”呢?这首诗实在是作得怪异至极。不过,写作于19世纪中期的这些豪言壮语,充分表明了当时欧洲人对于考古发现的狂热。 要知道,在此之前的漫长历史中,人们根本没有“考古学”这个概念,只有伴随着新大陆的发现和博物学的发展,人们才如同诗中说的那样“大梦初醒”意识到历史之漫长远非人们当时所已知的那样。在那首诗的结尾处反问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发掘古墓,还有什么值得一试的事情?” 古物学者开始把目光投向旧日的伊甸园──美索不达米亚。开挖的日子到了,丹麦、法国、英国、德国等国的考古队源源不断地来到这里,开展了一场几乎是争分夺秒的挖掘活动。当1842年,一名法国领事挖掘了一个庞大的地下宫殿时,整个欧洲再次陷入轰动,最新的巴比伦考古消息成为报纸上最为抢手的新闻。 与此同时,被不断带回欧洲的泥板楔形文字,在欧洲的各大图书馆中,开辟出了一个研究楔形文字的第二战场,越来越多的学者试图破译这些文字:面对一轮又一轮新的精美浮雕和泥板文字的出土,人们又一次大梦初醒地发觉:人类所知的整个发展史将被整个倾覆。巴比伦,这个虚无缥缈的伊甸园将重现世间。而关于巴比伦衰荣兴替的历史以及高度发达的经济、社会制度和传奇故事,都曾以楔形文字的方式,在泥板上记录了下来。只要能读懂这些文字,就相当于握住了一把开启宝藏的秘钥。 开启宝藏的秘钥 有谁会想到,在破译楔形文字的过程中,起到最关键作用的恰恰不是古文字学家的研究,而是一次酒醉后的突发奇想和一次断续进行了3年的悬吊运动?
1802年,一位名叫格罗特芬德,年仅 27岁的德国中学希腊语教师在同几个朋友聚会时喝醉了酒,当他们讨论起报纸上最新的、关于楔形文字的报道时,格罗特芬德吹牛说,他预感自己能破译困扰人们200余年的楔形文字。对此毫不相信的朋友们纷纷决定与他打一个赌。 酒醒后格罗特芬德真的开始费尽心思研究楔形文字,而他手中唯一的资料只有几份波斯波利斯的铭文摹本。他先是作出大胆的猜想,假设铭文的内容是某王的名字和王衔,以波斯王薛西斯的“薛西斯、王中王、国王大流士之子、某某之子”的王衔句式,运用逻辑去套解楔文中的各个楔形符号的音值,结果获得了成功:10个波斯的楔形文字被解读出来了! 尽管在整个楔文体系中,格罗特芬德的解读只是沧海一粟,但它为后来的楔形文字解读提供了第一把钥匙。 1835年,英国一名25岁的陆军中尉罗林森,来到波斯一个名为“众神的居住地”的破落小镇,他对这里郊外巨大的奇怪岩刻发生了兴趣。岩刻所在处比小镇高520米,而且从岩刻脚下到铭文顶处是104米高的、人工铲平的陡立光滑的表面,读者无法靠近铭文临摹。在这幅浮雕上,伟大的波斯帝国国王大流士脚踩反叛者,在两位全副武装的波斯贵族陪伴下倚弓而立,傲视面前九个从头到脚被拴着绳索的“反王”(即各地起来反抗他统治的国王)。浮雕人物边上和底下的文字则分别用3种楔形文字刻写着国王的丰功伟绩。 好在这位罗林森中尉不但学习过波斯语、印地语、阿拉伯语等多种语言,还是一名运动健将,打猎、骑马和田径运动样样精通。他决定进行一次冒生命危险的大赌注:先是设法爬到了岩刻的最底部临摹铭文,然后又在边缘架起了梯子。最后,他干脆从崖顶放下一条绳子,捆好自己,悬空摹绘岩壁上的符号。 有时,他也雇佣一个本地的男孩帮忙。男孩小心地爬过光滑岩刻平面达到铭文区的上面,然后把随身带的木楔锤入岩缝,绑上吊绳悬在空中,按下面的罗林森喊出的指示,用墨汁和纸逐字逐行地把符号拓印出来。 罗林森凭借着精通多门语言和多种文字的坚实基础及其坚韧不拔的毅力,在长达16年后,他不仅完成了这篇3种语言书写的铭文的全译文,还成功破译出约150个楔形文字符号的读音,500个单词和数十个专有名词,最终与其他学者共同将两河流域最古老的苏美尔人创立的楔形文字释读成功。 英国皇家亚洲学会为了证明楔形文字的释读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还曾经进行了一次背对背的小小考试:他们把一篇无人研究过的楔形铭文分寄给罗林森和其他3位学者,请求他们独立翻译它。当4位学者的译文被开封检验时,内容基本上是一致的。此时,人们真正相信,在湮没2000年之后,楔形文字之谜终于彻底揭开。 2001年在伊拉克举行“文字发明5000年”的庆祝活动,正是为了纪念楔形文字的诞生。令人感叹的是,这种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文字,由苏美尔人发明,巴比伦时期兴盛一时,其间传播繁衍达3000年之久,后来却竟至失传。5000年后的今天,闪米特人的后裔仍为祖先发明的楔形文字深感自豪。 而当我在采写过程中,从北京大学的资料库中惊喜地发现许多楔形文字的仿制品时,把沉甸甸的泥板捧在手中,又不禁追问:当我们这些华夏民族的后裔,今天用由甲骨文演变而来的汉字报道新闻时,为什么同样辉耀千古的楔形文字却同它的记载者们一起,成为令后世费尽猜疑的谜团?为什么当我们用纸笔甚至是电脑来记录汉字时,楔形文字却只能永久地封存于泥板之中? 如果不是有赖于19世纪考古大发现的风潮,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人类历史上曾经存在过这样一种奇异的文字,记载过那个时代辉煌的经济、法律、文化和英雄史诗。迄今为止,这种古代文明的奇异密码,其消失和其诞生一样,仍然存在着无数的谜题。 使者的解脱 透过宫殿中满是浮雕图案的大窗,当年的那位苏美尔书吏也许可以遥遥望见,水量充沛的幼发拉底河从广阔的大平原上汹涌而过,滋润着岸边青翠的苇荡──韦吏手中的书写工具:粘土和芦苇,正是来自河岸的、取之不竭的大自然礼物。
任何一种文明的起源和形成都有赖于地理环境的供给,根据地理学家的考证,4000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的气候比现在要湿润得多。而当年生长于斯的苏美尔人,则是一类个子不高、有着大眼睛和喜欢蓄大胡子的民族。他们居住于用泥砖砌成的房屋中,学会了制作面包和酿酒,用芦苇做的船只来往于两河当中捕鱼。 如果你能够穿越时空隧道来到古代苏美尔宫殿,你一定会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数以万计的泥板被搁置在高高的“书”架之上,众多的书吏穿梭其间,间或坐在长桌前雕刻出新的泥板。宫殿四周的墙壁上,则雕满了同样的楔形文字和大型栩栩如生的浮雕──这是一个庞大的图书馆,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图书馆。当然,为了使这些文字流传下去,苏美尔还拥有世界最早的学校,那时的少年苏美尔人就同我们一样,得坐在教室里上课。只不过,他们的练习本同样也是放置在膝上的一块长方形泥板。就是在这样的教学和学校里,苏美尔人制作出了一块块涉及政治、经济、法律、宗教、神话、医学、数学、天文和外交的典籍,充分反映出当时的文明发展已经达到令后世瞠目的高度。
很难说清第一个文字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形成的,我们只能追溯到公元前3500年的苏美尔象形图画文字,他们用表示头,表示太阳,用 表示水。后来为了表现较复杂、抽象的概念,便把两个或三个象形图画字结合起来,创造了合体字,同样也有会意字和指事字,同我们汉字发展如出一辙。最初,它也像汉字一样,是从右到左竖行书写,后来则把字形侧转90度,改为从左到右横行书写。公元前3000年代以来,苏美尔人的图画文字开始逐渐向楔形文字符号转变。 另外一种说法是,楔形文字是从陶筹演变而来。早在公元前8000年,古代苏美尔人就用粘土捏成一个个小圆球,用来记事或物品交换。随着商业的发展,陶筹变得越来越复杂,上面开始刻有符号或被打洞,而且被放置在一个空心的泥球里长期保存。慢慢地,人们逐渐认识到,泥球表面的芦苇笔印迹本身足以代替陶筹的作用,圆的泥球变成了扁的泥板,文字从而诞生。 而苏美尔人自己神话传说也记录了楔形文字的诞生:为了收集修建神庙的木材、天青石和金银,一名使者牢记国王的嘱托远赴他国,转述国王的旨意。回来的时候,他又要转述那位国王的答复。反复多次,使者传递的信息越来越多,他的嘴变得越发沉重,在此情况下,一位国王试着将旨意写在了泥板上──文字诞生了,而使者的嘴巴终于得到了解脱。 不朽属于巴比伦 就这样,经过了2000年之后,人们终于可以把古墓中挖掘出的泥板翻译出来,重新感受巴比伦帝国旧日的庄严和辉煌。一段段历史从楔形文字中再现,人们终于捋清了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漫长历史中,那些曾经存在、兴盛和湮没了的王朝故事。 虽然现在,人们习惯上会用“巴比伦文明”来称呼那段文明,但实际上,多个民族数千年间频繁的征战与融合构成了复杂的历史,有点类似中国历史上的五代十国。苏美尔、阿卡德、亚述以及前后两个巴比伦帝国,互相征战、交替,新生与灭亡。
一道曙光如同宝剑照彻黑暗,这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对于全人类历史的最佳比喻。要知道,许多课本要用它来作开篇:历史的第一课、地理的第一课,还有人类法律史、人类教育史、人类建筑史……很简单,因为苏美尔人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许多个第一:最早的学校、最早的图书馆、最早的船舶,甚至最早的啤酒和面包…… 很多我们现在经常用到的词语也是从它而来,比如“替罪羊”这个词,就是来自巴比伦帝国的宗教仪式。在高达七层的马尔杜克神庙,歌队高唱赞美诗,吟颂创世史诗,祭司们清洗打扫马尔杜克的大庙并焚香。人们砍下一只公羊的头,用羊血涂抹寺庙的墙壁,然后将羊投入河中,这只替罪羊就带走了上一年的人民的罪过。 集古代两河流域法律之大成的“汉漠拉比法典”就是用楔形文字写成的,它被雕刻在巴比伦伊什塔尔城的城门上。如果你有机会来到德国柏林帕尔伽蒙(Pergamon)博物馆,将有机会看到城门的旧貌:考古学家曾经将这座城门的砖块逐一拆下,编上编号,然后运回德国重新组装。这部最完整最系统的巴比伦法律文献,是两河流域法律制度的代表作。它用典雅的楔形文字,刻在黑闪长岩的石碑上,浮雕上还刻有主管司法的太阳神沙马什授予国王汉谟拉比以法律的情景,现存于法国卢浮宫。 用楔形文字写成的史诗《吉尔伽美什》还叙述了人类早期大洪水的情景,简直和《圣经》中记载的诺亚方舟如出一辙!现在的学者普遍认为,《圣经》中有关洪水的记载是从《吉尔伽美什》中演变而来。那么,又如何看待中国神话中所记载的大禹治水神话呢?人类早期的发展历史中有着许许多多微妙的联系,无论是楔形文字还是甲骨文,它们的诞生和发展,都有着人类早期文明出现时的影子。大多数学者不会把它们看成巧合,只是,历史已经湮没了它们,只有考古学家不断的求证,才能揭起它们最后的面纱。 湮灭了的巴比伦文明却因泥板的坚固而得到了永生,流散在世界各地的几十万块泥板,都是这一说法的有力佐证。爱伦坡在诗句中写道:“光荣属于希脂,伟大属于罗马,”那么也可以说,不朽则属于巴比伦。 沙漠中的颓垣残影有太多未解之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