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趣──塞罕坝机械林场散记 刘芳 暑天时,我到塞罕坝机械林场小住了几日,每天在林中行走,就像在一座神奇无比的翡翠宫里漫游,是那么新奇、恬适和惬意。最让人感兴趣的是那绿色的雨。它匆匆地来,悄悄地去,缥缈不定,时断时续。有时,刚见一丝儿浮云从林中腾起,一转眼儿,就变成一场霏霏的阵雨。那细长而又密集的雨丝,像网一样捞起林中所有的绿,满溢得连圆圆的叶片,细长的枝条,都不住地朝下滴着绿液呢。若要蹲下身,轻轻地扒开草丛一看,一条涓涓的溪流,潺潺地,犹如一泓浓酽酽的绿茶,在缓缓地流淌,馋得人真想趴在地上,咕嘟咕嘟地喝个够…… 同伴老李说,林中水分多,蒸发时变成了雾,遇到高空的冷气流,就变成了雨。因此,林区经常下雨,树木也因此而旺盛。 他是林场的副场长,1962年从东北林学院一毕业就到了坝上,对发展林业的历史和现状特别熟悉。他就要到省厅去做领导工作了,临行前很忙,是我一再提出要求,才决定同我一游的。 下过一阵小雨,整个林区像是洗了一个清水澡似的更加清新明媚了。那些放荡无羁的灯笼花、大碗花和五味子,像淘气精似的,互相追逐嬉戏,顺着老树的脊背,一个劲儿地朝上爬,一直到老树的梢头,才披散开来,像灯笼一样在林中高挂;站在地上的柳兰花、虞美人、野芍药,虽不能爬树攀高,但也毫不气馁示弱,它们争奇斗艳,各显神姿,用最美的颜色,在林地上织成一幅幅花的地毯、花的锦缎,让人见了,真有置身于迷宫之感。 这里的鸟雀也特别多,少说也得有十几种。因为有了大森林,就连天鹅、地和白鹭这样名贵的鸟禽,也来林区和附近的草地落户了。那些画眉、百灵和黄莺,一点也不怕人,好像它们总在围着你头上转,不住声地啁啾着,像是一个个小乐队,向你唱着一支又一支神秘的歌曲。那声音是那么婉转清脆,细润如溪,我敢说,这是天地间最好的音乐会了,就是再痴的人,也听不够的。 “有野兽吗?”我忽然问道。 “有!什么獐、狍、野鹿、猪、狐、狲、豹、羊、兔,样样都有。”他说,“有一次,我从树上下来,不小心,一下子跳到野猪窝里了。吓得四头小花猪,咴咴地直叫,一头长毛老母猪,立即闻声赶来,它瞪着红红的眼珠,张着獠牙的大口,真是凶相毕露。吓得我赶忙爬到树梢,直到野猪搬了家,才敢下来。” 我听得实在出神儿,不觉脚下被绊了一下,猫腰一看,竟是一顶大草帽,这是谁丢落在地上的呢?我赶紧去拾,好家伙!原来是一朵大蘑菇。老李掏出卷尺一量,不大不小,正好是一尺二寸,还是个大号“帽”呢。 老李说:“这蘑菇叫天花板,炖肉最好吃。”说着,他拐着弯儿地踩起八字来。我问他这是干啥?他说这蘑菇是“S”字形的圈,这样找还有蘑。可不!他真的又从草棵下起出一块“天花板”来。老李告诉我:“这林间的蘑菇有十多种,黄、白、黑都能吃。采蘑菇时,要先看草的颜色,哪儿草长得绿,一圈一圈的,很粗壮,这就是蘑菇圈了。最大的圈,有半里多地长,能捡三四百斤蘑。黑里子蘑是长方形的圈;鸡爪子蘑和小白蘑是圆形圈。”他越说越兴奋,干脆脱下外衣当口袋,像个小孩子一样,扒着小草,兴致勃勃地找起蘑菇来。 我好奇地问:“你天天进山,还稀罕这个?” 他头也不抬,笑着回答:“稀罕!常言说,母亲最疼爱儿女,是因为她付出了更多的情意;林业工作者所以最爱森林,是因为他为这林海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和心血。我刚来时,这里是一片渺无人迹的大荒原,经过我们二十一年的艰苦奋斗,才在这个无霜期只有几十天的严寒坝上,造出一百五十多万亩大森林来。你看——”他站起身,指着莽莽的林海说,“如今这里是万树园,又是大花园,还兼动物园,要啥有啥,能不爱吗?就是天天看,也亲不够,看不厌,一天不来,就想得慌。”这就是一个林业工作者的内心独白,难道不正是他们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当笔,蘸着青春的热血,把这里描绘成一片新绿的吗?……过了好一会儿,我又问道:“这么大的森林,是怎样造起来的呢?” “没有任何诀窍,全是靠双手,一棵一棵栽起来的。那时一到造林季节,我们就背着行李锅灶上山,晚上住在用木柴搭起的马架棚里过夜。下雨时,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外边不下,屋里还下。被子被雨水浸透,压得大伙翻不过身,就每人攥住一个角,使劲地拧,减少一些水分再盖。而且一住就是几个月,完全与世隔绝,等我们回到营林区时,大伙都说我们是野人,孩子们一口一个‘老大爷’,因为胡子、头发太长了。这林中的每棵树,都是用我们的心血浇灌而成,这无边的绿色,就是我们全体林业工作者的宝贵生命啊……” 他沉默了,一群欢快的小鸟,匆匆地飞来,像故意逗人喜欢似的,一个劲儿地“细粉儿——细粉儿”,“好吃——好吃”地叫着,使我们从深沉的思考中又回到了现实。老李忽然高兴地说:“不过,这森林很有感情,它对我们最慷慨,什么好东西都肯献出来。春天采蕨菜、挖草药;夏天采黄花、红花和金莲花;秋天采蘑菇和松树籽;冬天打猎、伐木材,一年二十四个秋,秋秋都有收入。” 我们边走边谈,已进入了针叶林带。那秀美窈窕的落叶松,披着蓬松的长发,像少女一样站在路旁;高大挺拔的樟子松和云杉树,亭亭玉立,像座座宝塔,耸立山巅,若不是染着浓浓的绿色,我还真以为是进了层层云楼呢。 这时,老李忽然朝山上一指说:“那座青山,就是康熙皇帝操练人马的练兵台,登上这座山,就可以看到林场的全貌了。” 听说这里还有古迹,精神立刻振奋起来。“清朝皇帝为啥来这里练兵呢?”我奇怪地问。 老李笑着介绍说:“那个震惊中外的‘乌兰布通之战’就发生在这里。当时蒙古族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勾结沙俄,在这里摆下了‘以万驮缚足卧地’,‘环列如棚’的‘驮城’,经康熙三次亲征,才在这里打败噶尔丹的。” 正说着,顿觉凉风习习,天地开朗,抬头一望,高高的练兵台,已经踩在脚下。举目环眺,只见昔日的古战场,如今已经呈现一幅奇异的景象:遥看远天一色,碧绿如烟,层层叠叠的树浪,如滚滚波涛,卷地而来,发出一种如雪浪拍岸的哗哗响声,震得大地都在微微地颤抖,那浩淼无涯的博大形象,那惊天动地的涛声,令人回肠荡气,惊叹不已! 我见过急流澎湃的汪洋大海,也观过迷离缥缈、叠浪涌潮的茫茫云海,但却没有见过哪里像林海这样碧波万顷,浩瀚无际,壮阔雄浑!我过去看到的海,总认为那是大自然的威力,人在它的面前,只不过是沧海中的一滴水,人是藐小的;但当我看到这样广袤无垠的林海时,我却感到无比的振奋,因为,我亲眼看到了人定胜天的伟大力量,这无边的林海,不就是塞罕坝干部、工人们的伟大创造吗? 我激动地回过头,见老李还在凝眸观望着,是他对自己付出巨大代价而建起的林区恋恋不舍?还是为更美好的未来在谋划新的蓝图?我一时还猜不透。不过,我坚信,在这样的“造海”人面前,是会出现更多的新绿的。 (责任编辑:admin) |